- 作者/莎拉.吉尔伯特、凯萨琳.格林
- 译者/廖建容、郭贞伶
筹钱也是一种科学工作
其实最近这些年来,筹钱已经成为我的主要工作。我猜大家想到科学家时,会想像我们待在实验室里,与复杂的器具设备为伍,或是眼睛紧盯着试管里的东西看。那是我以前的模样,我也经常希望,现在的我依然如此。
我喜欢待在实验室里,每周都得到许多小小的胜利,好比为我刚刚造出并截取的 DNA 制作一幅完美的图像,或是在病毒滴定时发现和我的预期完全相同的病毒数量。经过多年的训练,我已经非常善於「从事科学工作」,我也善於训练别人成为优秀的科学工作者。但直至 2020 年初,我已经超过十年没有在实验室工作了。
我这段时间真正在做的事情,主要是找钱。牛津大学雇用我不是为了教学,而是要我进行研究。那意味我必须为自己的研究弄到资金。我必须设法找钱购买实验室使用的设备和材料,像是组织培养容器或是培养细胞的培养基。我也必须负担管理费,来支付我们在大学里所用建物的经常费用,诸如此类。我还必须负责支付我自己和团队成员(主要是临床医生和实验室研究员)的薪水;为了帮助我们取得资金、记录花费,并向资助者提交报告,我更另外请了三位全职专案经理和一位约聘专员。
在本质上,每个研究团队都像个小型企业或是慈善机构。它由一群人组成,执行一连串相关联的专案,研究团队的头儿(也叫作计画主持人)必须负责找钱,让团队里的人保有这份工作。这项责任会为研究者带来极大的压力和挫折,也可能与科学研究的宗旨背道而驰。
举例来说,有些补助金赞助的是特定领域的研究,所以对於资金的用途给予一定的弹性。不过,有愈来愈多的补助金是为了特定目的而设立。另外还有些时候,我们申请并取得的不是补助金,而是合约。合约的规定比最严格的补助金还要多:我们要用这笔特定的钱进行特定的计画,并且要在特定的时间范围内完成。假如我们能预先彻底的规划我们需要做的每件事,就可以顺利完成这种合约,例如,制造第一期临床试验的疫苗,然後执行临床试验。
然而,若合约缺乏弹性,就可能造成问题。有些原因是基於政府的补助时程周期,所以我们必须同意在某个日期前展开计画,每三个月提交报告,然後在某个日期之前完成计画。这代表研究者往往要试着在规定的时间和预算范围内,硬塞入所有想做的事,专案经理要花很多时间追踪研究者的活动内容,填写更多表格来争取更多时间、更多钱,或是变更合约的其他要求。团队里若有人请产假或是调到另一个职务,就可能让整个专案偏离正轨。
更重要的是,缺乏弹性的合约会扼杀创造力或新发现的空间。我们透过合约的严谨结构可以了解该做什麽事,以及有多少时间可以完成。对於能事先定义的研究来说,这是行得通的,但是对於探索、创新性质的研究就行不通了。
即使在平时,取得资金也是场漫长且充满不确定因素的锻链。申请书填写起来非常复杂,流程从开始到结束通常要花一年时间,而且成功率总是远低於三分之一,这可以从第 2 章我们向流行病预防创新联盟申请失败的例子得到印证。研究委员会和其他赞助者(在我的领域,主要包括流行病预防创新联盟、威康基金会、英国研究与创新机构,最近还多了欧盟)会发布「计画徵求」公告,徵求某个特定领域的研究申请,申请书要在某个截止日之前提交。
当然,每个赞助单位有自己的申请流程和癖好,会用不同的方法陈述应该要完成的事、所需花费和时间。每个赞助单位对於支付项目也有不同的规定。例如,威康基金会不支付个人防护装备的费用。在研究实验室里,研究者需要使用抛弃式手套,一方面保护研究者的安全,另一方面保护研究工作不被人污染,因为我们皮肤上的细菌和酶可能会污染我们接触的东西。护目镜和实验衣也是大多数实验室的标准配备。又例如,流行病预防创新联盟会支付个人防护装备的钱,但不支付文具费用。
大家可能以为科学研究工作很稳定。但事实上,学术研究是一种充满不确定因素的职业。补助金支持的计画期间从一年到五年不等,但大学只允许我们在取得补助金之後才能刊登求才广告,所以又拉长等待的时间。这也代表计画展开几个月之後,才会有人真正开始工作,而这些人的聘雇合约不能超出补助金涵盖的时间范围。换句话说,若某个人受雇参与一个为期三年的计画,但他在计画开始六个月之後才报到上班,那麽他的合约长度就是两年六个月。
当这些研究者的合约快到期时,他们通常不知道计画主持人能否取得更多资金,好让他们的研究工作和聘雇状态能够延续下去。此时他们会承受很大的压力,并面临抉择,看是要投入所有的精力完成研究并发表论文,藉此提高获得更多补助金的机率,还是开始找其他的工作。许多杰出的科学家基於缺乏稳定性和持续存在的压力,而离开学术研究的领域,塞巴斯蒂安就是一个例子。
找钱、写论文、到世界各地参加会议以便跟上最新科学进展(并提高个人知名度)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,所以像我这样的计画主持人通常很难继续进行实验室的研究工作。在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前的那十年,我曾数度後悔选择了这条路。但在 2020 年初,後悔的情绪完全消失,我反而把那些年无止境申请计画补助金的工作视为重要的训练,因为从摸索的过程中,我学会面对复杂性和挫折感。若没有累积那些经验,我一定无法走出 2020 年上半年寻找资金的迷宫,让我们的疫苗计画能够跑得这麽远、这麽快。
检验需要时间,也需要钱
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初,全世界还没有意识到情况有多麽急迫,但当时我们觉得有必要开始启动疫苗计画,幸好那时我能够运用疫苗中枢的资金来启动计画。我当时得到的其他资金都属於目标明确的计画,但疫苗中枢的资金支持的是一般疫苗开发工作,因此我们得以展开疫苗开发计画。
伦敦大学学院(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)的疫苗中枢是一个为期三年的计画,其宗旨是改善疫苗制造的方法,并邀请英国和海外(尤其是中低收入国家)的制药公司参与。这件事之所以重要,是因为新疫苗从研发到让民众接种的过程中,制造环节有可能成为关键的瓶颈;在实验室里做出看起来很厉害的疫苗,却无法大量生产以展开临床试验,就等於派不上用场。如果为了大量生产而必须回头重新设计疫苗,那可能要多花好几年的时间。
疫苗中枢的资金来自英国政府的政府开发援助(Offi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)预算,代表这笔钱可以用於其他国家的开发计画。2015 年,英国政府承诺把 0.7% 的国民所得毛额编列为政府开发援助预算。2014 年伊波拉疫情爆发之後,英国政府决定善用这笔预算,把一部分的钱拿来开发疫苗,对抗导致全球型灾难的疾病。
疫苗中枢的资金让我们撑过了 1 月。我们用这笔钱买了所需的合成 DNA,在实验室做出第一批疫苗,注射入老鼠体内并分析结果。虽然兰贝和我从 1 月 11 日就开始设计疫苗,但我知道,假如我们想继续进行下去,就需要更多资金。
疫苗开发的资金需求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:一、设计和临床前试验;二、制作并测试起始原料;三、制造临床试验用的疫苗并进行临床试验;四、大规模制造和大规模施打疫苗。愈後面的阶段愈花钱,每个阶段的费用比前一个阶段至少再多加一个零。我们主要寄望於流行病预防创新联盟和英国研究与创新机构,於是我开始在他们的网站上搜寻机会,并写电子邮件给我在这两个机构的联络人。
1 月 13 日,我主动去找流行病预防创新联盟讨论。他们说,他们目前打算「聚焦於速度最快的平台──也就是 DNA 和 mRNA」。我听了非常惊讶。DNA 和 mRNA 疫苗能够很快就展开临床试验,但不一定比腺病毒载体疫苗快很多。(我们的第三期试验展开时间远比他们早很多。)此时绝对是初次大规模使用 mRNA 疫苗的时机,但在我看来,只考虑 DNA 和 mRNA 疫苗的决定一点也不合理。这样的开始令人感到沮丧。
世界卫生组织在 1 月 30 日宣布新冠肺炎疫情为公共卫生紧急事件。这是世界卫生组织最高等级的警戒声明,因此,即使他们没有使用「大流行」这个词,全世界也应该要注意到事情有多麽严重。就在隔天,英国出现第一个确诊病例。
尽管流行病预防创新联盟在 1 月表示要聚焦於 mRNA 和 DNA 疫苗,他们还是广泛徵求「证明可行的疫苗技术,适用於大规模量产,以便快速对新型冠状病毒做出回应」。
——本文摘自《疫苗先锋:新冠疫苗的科学战》,2022 年 2 月,天下文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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